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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来的客人披着一件黑缎织银的连帽薄斗篷,走进来的时候并不太引人注意,此时摘下兜帽解了斗篷,露出斗篷下用金银线绣着忍冬纹的正紫色锦衣和一张透光白玉似的脸来,狭长的目一挑,横斜向戒律司中的几个人,冷笑道:怎么?百姓命贱,高高在上的官家懒得救人,却又嫌玄清教抢了梁国的风头,看不惯?

  这话的意思太过恶毒,戒律司中几个年轻人脸上透出怒意,却没有擅自接话。

  陶锡转头看向这新来的客人,他神色平静得很,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模样,语气也很平和:救人是功德事,百姓无辜,无论是谁救了人,都是在做功德,没有什么看不看得惯的。但这世间,不是没有屠了人家满门,再伪装作救人的来救下一个活口,反倒成了人家恩人的事情。

  是吗?戒律司中的大人物既然如此说,想必是有所凭依的。不如说来听听?锦衣人目色更冷,声如寒泉。他容颜极盛,衬着一身华服,更显得气势逼人,虽未显露出修士的气机,却也逼得戒律司中几个修为不够的年轻人脸色白了些许。

  陶锡稳如山岳,道:受戒之人谈不上大人物,却也有些心得。世间机巧之人无论所布之局有多精妙,最终都绕不过一个坎。任他手笔绵密如隐雾中,最终结果都将显露出自身与其目的来。只要看那受益的人是谁,也就知晓动手的人是谁了。

  大劫虽然难捱,但梁国积累亦丰厚,本不至于凄惨如此。劫中搅混水的偏门邪派多不胜数,但没有一个得到的好处像玄清教这样大在大劫前,本没有几个人听说过玄清教的名字,但现在,落到玄清教手中的城池可不止甘南城一座。

  戒律司中的七纹领果然思维敏捷无双。锦衣人轻笑着拍了几下掌,忽然又笑容一收,面上再无一丝表情,轻声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仍全由梁国掌控之城并不少,那些城,他们救人了吗?

  陶锡未语,他也不必答。卖茶的跛脚老翁面上已经露出了苦恨之色。

  这些逃荒的人并不是最近才开始逃荒的,也不是一次就找到了甘南城。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走过了许多座不同的城池,便是逃到梁都外的也不是没有。但在靠近梁都十里外的时候,就被梁军驱逐了。

  原因很简单,那是梁都,怎么可以任由灾民冲击呢?

  有些地方虽设官仓,却连开仓放粮都不肯,原因也很简单,官粮有限饥民众多,若是不放粮便罢,放粮了就很有可能被饿疯了的灾民哄抢,他们会从抢官仓到抢有存粮的高门大户,再到抢还过得去的普通人家。

  这并非臆想,聚集成群化身暴徒的灾民并不少,许多只有栅栏篱笆卫护的小镇子,就是被灾民屠灭的。在活命的前提下,人的道德底线再容易降低不过,而有些底线一旦跌破,就再也回不来了。抢疯了的灾民开始可能还只是抢粮,可是被抢的人会反抗,反抗会激起仇恨,生活的落差会激起不平,不平会激起愤怒。

  既然反正都要打架,反正都会杀人,那么为什么又要只抢粮呢?

  柴禾、衣服、屋舍、女人

  这世上的大部分人,在做过某些事情之后,并不会悔痛难受太久,因为人要活下去,就要让自己的良心过得去,如果良心过不去,又不想折磨自己,那就只好把良心丢掉了。丢掉良心之后,世界会打开另一个模样。

  莫说那些化为暴徒的灾民,便是这些逃难到甘南城中的人,又有几个在逃难途中没有丢下过什么的呢?

  卖茶的老翁说玄清教救下了他和他儿子,还有他的小孙孙。不知他有没有小孙女,但他既然有儿子,那就是有媳妇的。他的媳妇呢?他的儿媳妇呢?逃荒了这么久,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逃荒中活下来的人,永远是男人比女人多,青壮比老幼多。

  但这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不能在面对这些受难的灾民时成为不救人的辩解理由。

  饥荒是一场病。生病的人都被扒下了一层皮,只剩赤裸的肌体挨那风沙打磨。可你能同情他的疼,却不能把那一张被扒下来的皮再展示给他看。不看的时候,这人还能挨着苦和疼像人一样活着,可你要是给他看了,他可能就做不了人了。

  新来的锦衣人接过茶碗,瓷白的手指像透着寒气,转眼就冰得茶碗上没有了热气。他在戒律司对过的桌旁坐下,没有理会默然无语的陶锡,看向旁边衣袍暗青的背琴人,一双狭长的眼半抬着,露出下半颗分明的黑眼珠,透出一点锐利的光来:

  你怎么看呢?

  第101章

  我看漓池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碗,郁愤结心,恐迷自性,毁了自己的道,就不值当了。

  他这一开口,茶棚里的人几乎都是一惊。锦衣人进来后,是一身夺人眼目的气势,令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去关注他。漓池却恰恰与之相反,他与一群引人注目的戒律司人走进来,衣着打扮却与他们全然不同,还坐在戒律司中七纹领的身旁。他本该是再引人注目不过,使所有人都好奇他的身份来历,但茶棚里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直到锦衣人抬眼询问,他们才恍然注意到这背琴的客人是如何的特殊。

  茶棚里的人们并不是没有看到漓池,只是觉得他似乎本来就该出现在那里,就像人们会忽视地上的野草、树干的纹理,太过理所当然的东西必然是会被忽略的,所以人们也像忽视这些东西一样自然而然地忽视了他。

  大道至简、润物无声,能做到这一点的,必然不是常人。茶棚里的人都注意起漓池来,他由无声无息乍然变作众人瞩目,倒也显得十分安然自在,只是对那锦衣人所问之话的回答,却是让人听不明白。

  戒律司的人身份自是不消说,锦衣人的身份虽然不能确认,但也能看出,他必然是与玄清教有关。他能够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背琴者的情况下,一语点破对方的存在,自身修为必然也不弱。从来到茶棚后,锦衣人所有的话都是围绕着玄清教救灾民的事情在针对戒律司,方才点出背琴者的一问也是在问此事,可这背琴者回答的话怎么看都不沾边。

  锦衣人闻言后,却面色不动,直直反问道:此言何意?

  陶锡是茶棚里这些人中知晓最多的一个,也是反应最快的一个,他虽然听不懂这两人是在打什么哑谜,但也模糊猜出来了些许。

  依照锦衣人显出来的性子,如果李泉前辈那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回答是胡言的,只怕早被锦衣人反讥回去了。

  锦衣人反问了一句此言何意?,这句反问虽然没有透出什么信息,却隐含几分郑重。李泉前辈的话大约是答在了点子上。只是,锦衣人问的玄清教之事,李泉前辈答的应该是锦衣人的心结。

  郁愤结心陶锡正大光明地看着锦衣人的神色,他一进来就开始讥嘲戒律司,瞧着肆意,可却半点也看不出来心中有郁愤所结,亦是个心思深沉之辈。

  锦衣人指尖摩挲着粗瓷碗,更衬得冰白的手指如玉石雕琢,竟不太有活气。

  在所有人都留着一只耳朵准备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时,之前去领号码牌的那个二纹领回来了。他修为略低,靠近了才发现茶棚中气氛有异,但也来不及再做什么了,他目光往陶锡身上一扫,见没有什么指示,便如常走了过去。

  二纹领先交给陶锡两个牌子,再去给其他同僚分发号码牌。陶锡转手就将一个递给漓池,道:前辈,这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一声冷笑打断了。

  戒律司的人什么时候也守起了玄清教的规矩?锦衣人刺道。

  他观察入微心思缜密,在之前的几句试探中虽然一直注意着漓池,却也没有忽视戒律司几人的细微反应,转眼已推断出了漓池与他们之间的联系并不密切,便正大光明地挖起人来,对漓池道:你既然并非戒律司中人,又何必与他们在此久候?不若与我同入甘南城,且看它在玄清教手中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