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深渊开眼

海还是静在那里。

大洋入天，银河垂地，圆日横世。

成千上万公里之外，水花翻滚，波浪冲荡，洋流激湍，气候异变。被凝固的海面高出了一截，淹盖了远神之门。

无数泡沫随波佁然，忽而乍起，无风而飞舞，飘飘渺渺却仿佛坚不可摧，向着“静海”中央的“远神之门”去了。

远神之门上面的海有缝洞，平白空出一块直达门内。原本的水都被极微化的D撕裂物性，衰解放射纯能返归真空去了。

达海直下九天，顺着这缝流入，潺潺不息，有若无穷。

来自四面八方的泡沫在这里作大螺旋状聚合，但不成物样，如肺中泡，鱼吐沫，诡怪非常。

“物质或者意识，生又或者死，苦难与快乐，观念以及印象，前进着，后退着，这一切都在事件与事件的连续中体现着。成为魔神的触手与感官的你竟然能自在地操弄着事件的度量与境界，诱发其膨胀覆盖事实世相……【事件膨胀】，你却放弃了其他的可能，创造这泡沫的幻影，是为什么呢？你现在的人格又还是你吗？你现在的分身也还是你么？”

有声悠悠，如空谷幽兰随风摇响，还带着一丝丝说不出的撩人媚意。

“你在观察着这里？你竟然会对我这样卑贱的东西也感到兴趣吗？你不怕死吗？大道寺！”

她看着泡沫震动发声不已，莞尔一笑：

“我在这里只是假象投影，何况你现在有的也只是被你的本体褪下的魔量罢了，你有什么能力杀我呢？至于对你也算是有些兴趣吧，跟着你看看。结果……只是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人类竟然走了那么远……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深入这样可怖可畏的领域。”

语声起伏，心有余悸，一声哀叹。

“想我曾经以为，武仙北冕长城座天，练霞千阳这种程度的神器，上合天理，下和物法，人类不可能独自施展开来，只能凭借特殊方法徐徐诱之……”

泡沫越聚越多，震动急促，颇为不耐。

“你的确没想错，你大概受限于凡体视角，不能得见全景，有这样错误的认知也不足为奇。他们或拆分，或合用，或强使，或降格，动了不少手段。”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

“你来这里就是说这些的？投影也就罢了，还能无媒介传音，这是怎么做到的……”

影子开始消灭了。

“找你么，也是求助一件事……带上我的眼睛，我想看看……”

声音渐弱，逐步消无。

“眼睛？”无数泡沫压塌在中央，形成了具体的脑与眼睛。

它微一扫视，发现水面上有一漆黑石块。

“这也是传声的媒介？也是‘眼睛’？要带上吗？”它自问，难以自答。

无数从远方泡泡粘了上去，把它一起带入这聚合中。

异物侵入体内，让它微微有些不快。

他凭空悬立，遁入门内。

门内有大光景，亦有大恐怖。

纯色光彩永恒驻矗，无限大宇思形缤纷灿烂。有无之间，幻起实灭。微尘无数，世界亦无数，如恒河沙，如天上星，如人世无穷梦想，如数集根本不可计数。

它虽不能视，却分明窥见。它虽不能摸，却分明感觉。

时空变性，千万扭转。这里一无所有，空随地球在宇宙间运动。外界的水在这里联通无穷宇宙，缥缈空虚，无所依着。人世的形容仅是无可奈何的徒劳，心识的感受不过是随生随灭的梦幻。

坐落于此，也非坐落于此，并非是对时空的操弄，也非是对可能的诠解。远神之门从根本上否定了思维三律，同一、排中在此也仅是欺骗罢了。它的无穷包容性超越彼此之差，进入了不可思议的深微地步，于是也非是进入或所是了。

繁星、宇宙、大海、天空、人间、深林、远山、气层、日冕……一切如斯景象俱悉绽现，同时展露。宇数无穷，门数亦是无穷，太虚无尽，门数此一。门之所现即门之所见。凡世千万，千万不能及其一。量已经不是数了，也不可能被计数了。质也已经不是道了，自然也不可能被知道了。

达海分流了，一而十三，十三而六万五千五百三十三，渐复无穷，每一支流各自沉浮，沉浮之中又各自递增无穷，直至末端常世破灭，物理失效，然后不可计数，全部涌入远神之门中央模糊地带。

“达海再寻找主人去了哪儿吗？我该怎么找到D大……他？”

它身上的魔量动了起来，继承至鬼母的大黑色和继承至李昇轻的“谧藏”色。

它一瞬间明白了该怎么做。

用魔量本身的缘起追到那类似天使的怪物。鱼鬼母蜕下的大黑色被变性后对二十六人有强烈反应，其中对D尤甚。纯黑因为非规律特征恰好可以直接免去和远神之门体征的任何共同作用，直接捕捉方位。沾染魔神力量后的谧藏，可以帮助它和谧藏色藏入一种特别的类领域内，既不会和大黑色混合以至于不能双双变性，也部分自发影响了信息熵和传播问题，保持自我的独一性，免得和其他事物一起被判定，方便运送。

“毕竟远神之门可是会连人带肉体带衣服带部分空气一起的。万一被别的事物影响，那可就糟糕了。”

魔量缠绕其身，它慢慢向着前方走了过去。越去，模糊愈深，如水波荡漾，无穷景象变化。

也不知道这么走，更不知道再走什么，只知道在走。

存在开始变质，仿佛打散溶解重铸。

然后它终究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