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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1 / 2)





  一、

  这么多年以来,姜里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乏味得像隔夜的白开水,几乎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瞬间值得回味。唯一称得上发光的片段,是中考前一个月,写着她的名字的横幅挂在学校门口,内容是,热烈庆祝我校姜里同学提前保送至君德中学。在他们那所以学生打架闹事出名的初中,她是唯一的一个被保送的。

  那是个处处都透着落后的小县城,能免去中考被保送到市里最好的重点中学,约等于半只脚脚踏进了985、211,夸张程度堪称光宗耀祖。

  被录取以后,姜里不需要再去学校上课,她头一次成为全家的重心,幸福得头晕目眩。早上妈妈会问她今天想吃什么,弟弟会自觉把遥控器的控制权让给她,爸爸里里外外都叫她是“我们姜里”,亲戚邻里看到她也都是和蔼可亲的模样。

  明明她还是那个姜里,大家却都换了副面孔。

  这样的新奇体验持续了半个月,这之后妈妈给她接了个零活,给她们厂里的零件套螺丝,拧一个五分钱。姜里干活手脚麻利,五秒钟能套好一个,一小时能挣30来块钱。

  第一天,她拧了两个小时就去看电视了。

  吃完饭她跟妈妈撒娇:“妈妈,我明天想吃烤鸭蒸茶树菇。”

  “你一天才挣几个钱,一个女孩子,就知道吃吃吃!”

  大概是在厂子里受了欺负,妈妈脸色不怎么好看:“别以为考个重点中学就是本事了,天天看电视,看电视能让你考上好的大学啊!”

  姜里一愣,她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的弟弟,和边上翘着腿抽烟的爸爸。是她太迟钝,以为一次保送可以改变什么。

  其实什么都没有变过。

  姜里每天拧五六千个螺丝,拧完后她会骑上十五分钟自行车到学校门口,远远看一眼写着她名字的大红条幅高高悬挂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小心脏也会跟着悬起来,偶尔有学生路过她身边。

  “我们学校也有考上君德的,牛逼啊。”

  “据说长得不怎么样。”

  “这还用得着据说?长得好看早谈恋爱去了,谁读书啊。”

  “肯定是那种死读书的书呆子。”

  姜里低头用力蹬一下自行车的踏板,快速骑着自行车离开。

  但即使会听到不好听的议论,姜里还是天天去望上一眼,风雨无阻。

  原因无他,她把这一眼看作是对自己埋头拧螺丝钉的奖赏。即使无人在意,姜里希望以后再回忆起这段时日,不是螺丝钉,不是压抑的家庭氛围,不是流言蜚语,是蓝蓝的天空,大朵的白云,和鲜亮的写着她名字的一抹红色。

  姜里知道自己一直是不那么特别也不那么重要的人,普通家庭,普通相貌,普通智力,靠着忍气吞声和乖巧懂事换得同学中的好人缘和长辈的些微怜爱。她能考上君德不全是靠运气,她下了很多苦功。

  原以为功夫不负有心人,直到她参加了第一次摸底考试,试卷上鲜红的32刺痛她的眼睛。

  她不敢哭,怕眼睛肿了被人笑。

  苦功当然有用,只是她那个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别人的暑假不光可以不用拧螺丝钉补贴家用,还可以请一对一的家教辅导新学期的课程。

  至于那些让她感到吃力的内容,之所以别人可以轻而易举学会,不是因为比她聪明,而是因为他们早有准备。

  姜里在自卑的道路上更上一层楼,她知道那些好看的衣服鞋子是什么牌子,她只是从来不敢进去专卖店里逛一逛。她知道班上有很多女生每周都会相约逛街看电影,她只是不敢把兜里一个月的生活费贡献在一次这样的聚会上……

  没有好成绩给她背书,她又做回那个好脾气到没脾气的姜里,靠着每天打扫公共区域的卫生和把寝室的热水瓶灌满之类的活计换取同学的接纳和老师的垂怜。

  偏偏她的同桌陆冉,一个跟她一样从县城考上来的女生,一脚踹翻了她这套规则。

  “你每天打的热水呢?”

  陆冉倚在门框上,拿着问她借的书,不咸不淡地看着她手里只倒了浅浅一层盆底水的热水瓶。

  姜里尴尬地把头发重新扎起来:“没水了,那不洗了。”

  “哪两个是你的?”

  陆冉用手指着一排长得一模一样的热水瓶。

  姜里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要不是她突然开口问她借书,她们这对同桌从开学到现在一共讲了不到十句话。

  这个女生性格孤僻,一向是独来独往,姜里听别人说过好几次她的事,是个奇葩。

  “这个,还有这个。”

  姜里乖乖指了指角落的那个,以及手边的这个。

  “嗯。”

  她没有再说什么,问完便走。

  姜里一愣,双脚却不受控制地跟上去。

  陆冉进了自己的寝室,一阵翻箱倒柜后,手上拿了支黑色的记号笔。

  她蹲在那排热水瓶前,欻欻两下,再两下,姜里凑过去一看。

  每个水瓶上都写了姜里两个字,以及转过来的八个字,“未经允许,不得擅用”。

  “这个不大好吧……”

  陆冉像看一个白痴一样看着她:“你每天打十几瓶水,不累么。”

  姜里咬咬唇,不说话。

  “头还要洗么?”

  陆冉站起身,把笔帽套上:“我打的水,保证是满的。”

  很骄傲嘛,姜里抿抿唇角,头一次觉得她的同桌有点可爱。

  二、

  在这个班级,姜里最讨厌的人就是程叙,他不仅会取笑她的成绩,还会取笑她的家庭背景,又嚣张又狂妄。

  明明自己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还总当着一堆人的面问她家里的麦子什么时候割。

  讨厌死了!她明明告诉过他好几次,她家没有种麦子,也不需要她帮忙去割麦子!

  这天他又找她麻烦。

  程叙捡起地上的橡皮,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姜里,你这鞋是哪买的啊?”

  姜里脸一白,强装镇静:“关你什么事?”

  程叙嘿嘿一笑:“你这勾仿得也太不像了。”

  那阵子网购刚兴起,妈妈不知道听谁说的,同样一双鞋,店里要大几百上千,网上却只要一百多,托人给姜里带了一双。

  是不是假货不重要,重要的是钱已经花了,姜里心疼钱。

  周围好几个人听到这话转过身,眼神集聚在她身上,姜里又羞又囧,她低下头,握笔的手指关节发白。

  “贱不贱啊程叙,盯着人女生的脚看什么呢。”

  陆冉放下手里的笔,看一圈四周:“看屁啊你们。”

  程叙皱皱眉:“陆冉我又没说你……”

  陆冉掀掀嘴皮:“姜里说你了?”

  她嘴上半点不饶人,姜里等程叙回过身后感激地看她一眼。

  陆冉重新拿起笔:“穿你自己的鞋,让别人说去吧。”

  面冷心热,说的就是她的同桌陆冉。

  陆冉却看不得她笑:“下次程叙再找茬,我可没那么空。”

  姜里小小声,有几分麻烦到人家的难为情:“那我自己骂回去……”

  隔壁翻了页书:“嗯。”

  陆冉成绩比她好不了多少,同样是中下游水平,加上常常摆着幅臭脸,人缘就不怎么好。

  但姜里常常听见男生议论她,说她冷若冰霜,是朵带刺的玫瑰。

  很土的称呼,但形容得很到位。

  陆冉皮肤白皙,身材高挑,有着大合照中第一眼就能看到的美貌。

  她早就给陆冉打算好了,就算考不上好大学,以陆冉的自身条件,以后不愁没出路,哪怕是做空乘和模特也不愁饭吃。

  就是这个性子,稍稍还是要改一改,不然太容易得罪人。

  陆冉完全不这么想,入学才多久她就得罪了一片人,老师啊同学啊学长学姐啊,就没见谁跟她关系好过。

  应该说,不骂她就不错了。

  就像陆冉她们寝室的谢丽丽,据说每天都要在宿舍做两件事。

  夸季寅东,以及骂陆冉,前提是陆冉出门洗漱去了不在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