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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四章 一张桌子(2 / 2)

陈平安点点头,“都不赖。”

郑大风嗯了一声,“不错是不错,也就仅限于不错了,麻烦得很,这帮孩子,就像是一直被剑气长城压着,拳意未曾真正起来,即便是资质最好的姜匀,也会觉得自己面对剑修,矮人一头。这种念头,一天不打消,就会一直是个无形瓶颈,最麻烦的,明明有此瓶颈,还不耽误破境。这就很难讲道理了,我这个教拳师傅,总不能按住他们的脑袋,去跟那些眼高于顶的同龄剑修们问拳搏命打几架。”

其实换成是陈平安,如果是剑气长城土生土长的武夫,不曾遇到崔诚,不曾有过竹楼练拳,一样会难以逾越那道天堑。

但是白天在躲寒行宫那边,陈平安确实对那些年轻武夫很满意,是一种发自肺腑的认可。很大程度上,从姜匀和元造化他们的身上,陈平安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这就像一个境界已经足够高的长辈,看到一个只能算是资质凑合的晚辈,后者虽然嘴上不曾豪言壮语,但是一双眼睛里,就像一直在反复念叨一句话。

我一定可以成为大剑仙,对不对?

陈平安觉得这样的“言语”,实在是美好动人至极。

郑大风抿了口酒,立即打了个哆嗦,叹了口气,缓缓道:“要是搁在浩然天下,除了姜匀,有可能侥幸得到一次武运馈赠,其余所有人,就都别想了。”

陈平安笑道:“反正不是在浩然天下,等姜匀几个都跻身了金身境,你多花点心思,底子一样会很好。”

郑大风说道:“不如找一拨剑修演场戏,来场剑修和纯粹武夫之间的内讧?双方互为守关过关,结结实实打过一场,无论输赢,对姜匀他们都是好事。我就是个每月只领一笔俸禄的教拳师傅,连个芝麻官都算不上,没那么大本事,让隐官或是刑官两座山头的管事人,掌握好火候,挑选出来的剑修,不光是境界合适,心性都有要求,不然这种事情,一方问拳,一方问剑,那些个飞升城的宝贝疙瘩,一个打急眼了,就要不管不顾,一旦跟姜匀他们生死相向,伤感情不说,就怕谁受伤,尤其是伤及大道根本,更怕牵一发而动全身,打破飞升城三座山头的微妙平衡。”

陈平安点点头,“你确实不适合出面促成此事。”

郑大风大笑道:“这就叫姜尚真照镜子。”

“我们周首席的名声,等到下一次开门,肯定就能传到青冥天下那边去了。”

陈平安跟着笑了起来,略作思量,“找人切磋这件事,我来办好了,不过你得做好拉架的准备。”

郑大风点点头,“捻芯姑娘,闲着也是闲着,不陪大风哥喝两口?”

捻芯眯眼冷笑。

郑大风自顾自抿了口酒,眼神幽怨道:“不喝就不喝,凶大风哥做啥子嘛。”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半斤八两真气符,能不能画出来,可不可以用在躲寒行宫那些孩子身上?”

郑大风点头道:“能画,也可以用。”

陈平安有些疑惑不解,之前是以为这里边有忌讳,有师传禁制之类的讲究。

郑大风笑道:“按照我师父的说法,无缘无故的,凭什么白给好处?”

“再说了,当年我师兄在药铺后院,挨了那顿骂,难得被师父骂了个狗血淋头,李二那会儿不就是想当个好人吗?”

“要不是高煊那小子,抢先买下那条金色鲤鱼和龙王篓,李二当时又得了师父的提醒,还有后来的落魄山?剑气长城的二掌柜和末代隐官?我看悬。”

“佛家所谓的福慧双修,既是最容易的事情,又是最难的事情。”

郑大风放下酒碗,双手抱住后脑勺,打了个酒嗝,笑道:“不过既然你开口了,我就将那两张符箓用上。”

其实他是位山巅境武夫了。

只不过在躲寒行宫那边,一直“吹嘘”自己是位覆地远游的羽化境大宗师。

被孩子们瞧不上眼,真是郑大风自找的。

成为山巅境后,郑大风就开始刻意练拳懈怠了,确实是懒。

而且还是一种心懒。

因为一旦成为五彩天下的首位止境武夫,就由不得郑大风懈怠了。

我远风波,风波未必远我。

郑大风觉得现在的安稳日子,就很好嘛。

从不收拾酒桌碗筷,只有擦凳子一事,代掌柜最勤快。

我大风哥是那差婆姨的人吗?

错了,是我大风哥的那些未过门媳妇们,寻寻觅觅,还没能找到她们夫君罢了。

郑大风问道:“落魄山那边,如今是谁看大门?”

“小米粒帮忙看门最久,每天巡山完毕,就去门口坐着。不过现在是个叫年景的道士,代为看门,他刚刚到小镇没几天。”

“真道士假道士?”

“还真不好说,按照现在的说法,当然是没有度牒的假道士了,可如果按照老黄历,算是真道士。”

郑大风点点头。

我不多想。

陈平安笑问道:“就没想着在这边找个媳妇?”

郑大风笑呵呵道:“我又不是那帮毛头小子,每天嚷嚷着‘老子进不了避暑行宫,就娶个隐官一脉的女子剑修’。”

“离乡多年,小镇那边啥都不想,就是有点想念毛大娘家的肉包子,啧啧,够大,当然还有黄二娘的酒水,酒碗也不小。嗯,再就是胡沣他爷爷的那个喜事铺子。”

“对了,你知不知黄二娘的那个宝贝疙瘩?”

陈平安点头道:“知道不多,只听说是个小秀才,读书种子,后来去了龙尾溪陈氏开办的学塾继续念书。”

“就这些?”

“不然?”

“黄二娘的那个死鬼丈夫,姓白,她儿子叫白商。”

陈平安问道:“是那个秋季别称之一的‘白商’?”

郑大风笑道:“不然?”

“还有那个胡沣,如果我没记错,跟你是同龄人吧,就是经常跟董水井一起去老瓷山捡碎瓷片的那个,你们双方怎么都该打过照面的。”

陈平安点头道:“是见过很多次,但是我跟胡沣从来没说过话。”

郑大风再次泄露天机,“胡沣姓胡,他爷爷姓柴,你就不觉得奇怪?”

陈平安气笑道:“我怎么知道胡沣的爷爷姓柴不姓胡。”

小时候陈平安

都不敢走近那间喜事铺子,而那个走街串巷做缝补生意的老人,也从不走泥瓶巷。

郑大风翻了个白眼,摇摇头,问道:“除了老瓷山,还有呢?”

陈平安默不作声。

是那个神仙坟。

当年小镇孩子们经常逛的地方,其实就那么几个地方。

在老槐树下纳凉嬉闹听故事,在石拱桥和青牛背那边,钓鱼游水。

去老瓷山各凭喜好捡取碎瓷片,去神仙坟那边放纸鸢,玩过家家。

陈平安心弦瞬间紧绷起来。

玩过家家?!

郑大风摇晃酒碗:“邹子去过骊珠洞天,如果我没有记错,是在杏花巷那边摆的摊子,后来还有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婆姨,就是那个邹子的师妹了,当年其实也去过骊珠洞天。既然半部姻缘簿,都被柳七带去了青冥天下的诗余福地,她手上的那些红线,从哪儿来的?这玩意儿,是谁都能炼制出来的?就算是三山九侯先生,他老人家的道法,足够通天了吧,一样没法子炼制。那么多的红线,到底是怎么来的,就是她从柴老儿手中求来的。”

“都说二掌柜坐庄无敌,年轻隐官算无遗策,要我看啊,真心不怎么样。”

陈平安笑道:“你年纪大,你说了算。”

关于小镇的那幅光阴长河走马图。

知道师兄崔瀺肯定动过手脚,故意删减掉了很多内幕。

但是陈平安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抹掉如此之多的真相。

郑大风用手指蘸了蘸酒水,在桌上写下五个字,刚好围成一个圆,缓缓道:“是邹子率先创建了五行学说,金木水火土,既有五行相生,亦有五行相克,金生水生木生火生土生金,金克木克土克水克火克金。高煊的那尾金色鲤鱼,赵繇的木雕镇纸,你送给顾璨的小泥鳅,秀秀姑娘的火龙手镯,你家隔壁的那条四脚蛇。这里边的学问,大了去,多想想,好好想。”

郑大风不丁说道:“我觉得那个罗真意,有点古怪。”

陈平安回过神,一头雾水,“什么?”

罗真意,绝对没有问题才对。

郑大风呵呵一笑。

陈平安的心思还在家乡小镇和神仙坟那边,问道:“还有更多的‘来路’吗?”

郑大风说道:“差不多也就那样了,山主你自己扳手指数数看,一双手数得过来吗?是不是已经够多了?”

捻芯听出了一个大概,试探性说道:“养蛊?”

郑大风一口酒水喷出来,想要与捻芯姑娘瞪眼,又不舍得,只好摆手道:“别瞎说。”

小陌轻声说道:“是一种无形中的大道流转,谁都有机会获得全部。”

郑大风笑道:“不扯得那么玄乎,说得形象一点,就是有人坐庄,所有人都在赌桌上,有人不断输掉筹码,离开桌子,在别处挣了钱,可能是借了钱,可能是捡了钱,总之只要有钱,就都还能继续返回桌子,但是大体上,这张桌子,人还是越来越少,桌上的筹码自然而然就越聚越多了,等到桌上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才算结束。”

直到那一刻,坐庄的那个人,就走了。

也就是杨家药铺后院的那个老人,郑大风的师父。

郑大风端起桌上酒碗,一饮而尽。

陈平安欲言又止。

郑大风瞥了眼陈平安手中的旱烟杆,笑道:“没什么,其实当年离开之前,我就有点察觉了。”

当时说不出口的话,往往一辈子都是那个“当时”。

一起离开捻芯的宅子,走在巷弄中,郑大风笑道:“去酒铺坐会儿?打烊关门了,再开就是了。”

陈平安点点头。

到了酒铺那边,帮着郑大风重新开门,陈平安发现柜台桌上多出一样新鲜物件,是一只青竹筒,里边装满了竹雕酒令筹。

陈平安随便抽出一支竹筹,写了一句“天何言哉,四时行焉。在座各劝十分。”

陈平安笑问道:“抽中这支竹签,是所有人都得喝一碗?”

郑大风点头道:“为了维持你这个铺子的生意,我算是殚精竭虑绞尽脑汁了,不过那帮酒鬼,一开始挺闹腾,没过半个月,就都觉得还是喝酒划拳更舒坦,但是飞升城别的酒楼,直到现在还是很受欢迎,墙里开花墙外香,没法子的事情。”

酒令筹上的文字,五花八门。

比如有那“新旧五绝,平分秋色,各饮五分”,就是抽中者任意挑选十人,如果人数不够,就是满座都饮酒半碗。

此外还有人担任监酒官,类似坐庄,还有督饮官,防止被罚饮酒之人脚底下养鱼。

陈平安又随便抽出一支竹筹,看得脸一黑。

惧内两碗。认饮一碗,不认三碗。

郑大风伸长脖子瞥了眼,“你这手气,也是没谁了。小陌,还不快帮我们山主倒满三碗酒?”

小陌笑了笑,没挪步去拿酒。

郑大风挥挥手,“既然不喝酒,就赶紧回吧,不然又得在门口睡一宿。”

陈平安背靠柜台,看着墙壁。

郑大风将钥匙丢在桌上,“我遭不住了,你等下自己关门,明早不用赶来开门,刘娥那边有钥匙。”

从酒铺拎起一壶酒,郑大风独自返回住处,离着不远,走在一条巷弄里边,脚步缓慢,运气不错,果然又听见了些动静,停下脚步,郑大风咳嗽一声,问道:“还不睡啊?”

漆黑屋内,顿时响起妇人笑骂和男人怒骂声。

郑大风踮起脚尖,趴在墙头那边,好心好意“劝架”道:“大晚上吵架就算了,咋个还打架呢,要不要大风兄弟给你们俩当个和事佬?”

屋子响起男人下床穿鞋还有抄家伙的动静,郑大风立即脚底抹油。

酒铺那边,小陌笑道:“郑先生风采依旧。”

陈平安笑着摇摇头,将钥匙留在柜台上边,关了店铺门板,带着小陌重新回到宁府。

在演武场六步走桩了约莫半个时辰,陈平安回到宅子,去厢房那边点燃灯火,看着桌上那几方材质相同的素章,喃喃道:“不至于吧?”

那些印章,都是霜降玉的边角料雕琢而成。

陈平安其实很想询问董不得,她当年那块霜降玉是怎么得到的。

早年倒悬山,一条断头路的狭小巷弄里边,有座可以说是籍籍无名的鹳雀客栈。

陈平安第一次乘坐桂花岛登上倒悬山,就是住在那座小客栈,掌柜是个年轻人,有几个对生意都不太上心的店伙计。

是很后面,陈平安才知道原来这座鹳雀客栈,从掌柜到店伙计,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全部来自青冥天下的岁除宫。

是奔着那头化外天魔去的,也就是宫主吴霜降的心魔道侣“天然”,当年剑气长城牢狱里边的那个白发童子。

就是不知道那块霜降玉,或是某些流入剑气长城的霜降玉,鹳雀客栈有无动手脚。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以心声喊来小陌。

小陌将那些霜降玉材质的素章一一攥在手心,片刻之后,摇头道:“没有异样。”

言外之意,就是吴霜降并没有分出一粒心神隐匿其中。

最少不在桌上这些素章之中。

陈平安想起一事,先生说过那趟远游,曾在大玄都观里边,刚好遇到了跻身十四境的吴霜降做客道观,当时的吴宫主,瞧着气象略微不稳,有那么一点美中不足的意思。

照理说,别说是什么跻身十四境,所有练气士,在各自破境之初,都需要稳固境界。

但是吴霜降,能够用常理揣度吗?

只说在那条夜航船上边,吴霜降就曾与小米粒说过一句当时陈平安没多想、如今却不得不疑神疑鬼的言语。

“我那份归你了。”

假定吴霜降真的这么做了,现如今他的那粒心神,就一定在五彩天下某地,可能就在飞升城,也可能是去了岁除宫建在五彩天下的那处山头。

这种举动,何止是涉险行事,一来心神不全,再来闭关,是修行头等大忌,何况是跻身打破飞升境瓶颈试图跻身十四境?

而这一粒心神化身,不比大修士的阳神身外身或是阴神出窍远游,离开真身之时,注定境界高不到哪里去,一旦落入其他修士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根本做不出这种勾当。

但是对于吴霜降来说,好像又确实不算什么。

何况吴霜降如果真来了五彩天下,也不是只有风险而无半点机遇,比如兵家修行,最终一举成为五彩天下第一位上五境的兵家修士。

甚至有无可能,吴霜降会颠倒主次之分?

为了能够与道老二做那生死之争,这位吴宫主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整个青冥天下,唯有吴霜降,是早早摆明了要与那位真无敌往死里干一架的。

在这件事上,玄都观的孙道长,好像都只能排第二。

陈平安试探性喊了一声,“吴宫主?”

又喊了一遍,毫无回应。

干脆直呼其名喊那吴霜降。

依旧没有动静。

陈平安瞥了眼小陌,小陌面无表情。

避暑城一座学塾,有个瞧着年轻容貌的教书先生,月下散步,双手负后,看着一副亲笔手书的楹联。

上梁巧遇紫微星,竖柱幸逢黄道日。

这位不起眼的教书先生,是剑气长城的本土人氏,因为是练气士,却不是剑修,所以早年一直在玉璞境剑修孙巨源的宅子里当差,这些年就住在学塾里边,去年刚收了个书童,其实是那可怜至极的天生“瘟神”出身,跟随一位扶摇洲修士游历至此,只不过少年自己并不知晓此事,如此一来,才能神不知鬼不觉。至于那个云游修士,自然也是个一问三不知的牵线傀儡。

不是不可以循着那条线,做些大道推演,只是这位教书先生暂时还不想泄露身份,就直接选择将其斩断。

反正他只需要用猜的,都比那算卦更准确。

听到两声吴宫主和一声吴霜降之后,教书先生啧啧道:“莫不是个傻子。”

第二天清晨时分,陈平安就去了酒铺那边,刚刚开门没多久,一大早没什么生意,丘垅和刘娥,还有冯康乐和桃板都在,围在一张桌上,闲着聊天。

昔年的少女,已经嫁为人妇的刘娥惊喜道:“二掌柜!”

丘垅也是满脸笑意,只是比自己媳妇相对矜持些。

陈平安笑道:“回头你们在避暑城那边开酒铺,我可能无法亲自到场道贺捧场了,不过新酒铺的匾额、对联什么的,全部包在我身上。”

刘娥赶紧给二掌柜施了个万福,丘垅站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早年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屁孩冯康乐,都是大伙子了。

桃板去了趟灶房那边,很快就给二掌柜拿了一碗面条过来,绷着脸不说话,冯康乐埋怨道:“二掌柜,怎么才来啊?”

陈平安接过那碗葱花面和一双筷子,轻声笑道:“没法子,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怎么想就怎么来。”

冯康乐点头道:“也对,我倒是想着挣大钱,这么些年也没能挣着几个钱。”

一个趴桌子,一个单手托腮,就那么盯着久别重逢的二掌柜。

他们不是修道之人,从孩子变成少年,再从少年变成年轻人,都那么快,好像就是眨眼功夫的事情,想来变成中年人,也不会慢了。

陈平安卷了一筷子面条,笑道:“看我吃能饱啊?”

桃板咧嘴一笑。

冯康乐问道:“离开这么久,会不会想酒铺啊?”

陈平安点头道:“会的。”

郑大风打着哈欠走来酒铺这边。

今天酒铺的第一位客人,让陈平安大为意外。

是个风流倜傥的年轻人,穷酸书生模样,还是一身黑衣装束,此人见着了陈平安,就用了个飞升城谁都没听过的称呼,兴高采烈道:“好人兄!”

陈平安放下筷子,“呦,是木茂兄!”

“好人兄,几年没见,风采更胜往昔,他乡遇故知,都不用喝酒,我这心里边就暖洋洋的了。”

“好说好说,木茂兄也不差,说实话,要是木茂兄再不来,我就要主动登门拜访了,怎么都该略尽地主之谊。”

“实不相瞒,之前我用了个化名陈稳,为了以诚待人,免得好人兄找我不着,就改回木茂这个本名了。”

“巧了,我先前化名窦乂,这会儿也改回真名了。”

“想必好人兄如今不会晕血了吧?”

“这可说不准,分人。”

郑大风坐在一旁,有点懵,你们俩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呢?

陈平安解释道:“北俱芦洲的鬼蜮谷,跟这个木茂兄偶然相逢,不打不相识。”

黑衣书生笑道:“哪里哪里,就是一见如故,天公作美,让我有机会与好人兄并肩作战,同仇敌忾,一起发财,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他朝郑大风高高抱拳,使劲摇晃起来,“想必这位,就是那个传说中自号酒徒胸中全无糟粕、人称浪子笔下颇有波澜的代掌柜了!”

郑大风抱拳还礼,“虚名,都是虚名。”

陈平安笑道:“要是早点来剑气长城,以木茂兄的才智心性,肯定能进避暑行宫。”

黑衣书生摆手道:“不敢不敢。”

陈平安问道:“都来了?”

黑衣书生笑眯眯道:“没呢,就我。”

陈平安压下心底疑惑,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眼前这个家伙,虽说真名杨凝性,只不过并非全部的杨凝性。

流霞洲天隅洞天的洞主蜀南鸢,他的那个独子蜀中暑,当年来到五彩天下,很快就选中一方风水宝地,打造出一座超然台。

与这个主动找上门去的“陈稳”,很快就打成一片,后者就乐悠悠当起了幕僚和帮闲。

至于那个化名杨横行的家伙,真名是叫杨凝真,来自北俱芦洲大源王朝崇玄署杨氏,正是这位木茂兄的兄长,当然是亲的。

杨凝真在五彩天下,很快就从金丹境跻身了元婴境,同时还从金身境跻身了远游境。

擅长符箓,一点行走江湖不露黄白的讲究都没有,一身法宝,简直就是一座移动宝库,结果招来各方势力的觊觎,杨凝真一贯出手狠辣,滚雪球一般,最后引来将近百余位练气士的围杀、追杀以及被反杀。

而杨凝性,在北俱芦洲,被誉为“小天君”,要比兄长更有希望继承云霄宫,再水到渠成,顺势担任大源王朝的护国真人。

杨凝性炼化了那把鬼蜮谷宝镜山的三山九侯镜后,来到这边后,几乎没有任何波折,就顺顺利利跻身了玉璞境。

只是兄弟二人,好像打小就关系不佳,既没有一同进入五彩天下,这些年也一次见面都没有,各混各的。

蜀中暑这位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父亲身份显赫、家底丰厚不说,母亲还是女子仙人葱蒨的师妹。

当初他身边就有五位婢女“剑侍”,跟随他一同进入崭新天下。

她们分别名叫小娉,绛色,彩衣,大弦,花影,皆是中五境剑修。

如今她们是两位金丹,三位龙门境。

由此可见,天隅洞天那对山上道侣,是如何宠溺这个独子了,以及天隅洞天的底蕴之深厚,可见一斑。

其实她们也就是照顾蜀中暑的衣食住行罢了,毕竟蜀中暑是数座天下的年轻候补十人之一。

陈平安问道:“扶乩宗那个年轻人?”

黑衣书生摇头道:“远远见过,没啥交集。”

扶乩宗的根本术法,与九都山有些相像,都是撰写青词绿章,只是除了请神降真,扶乩宗还可以邀请鬼仙。

当年宗主嵇海就请下了一位神将“捉柳”与一位鬼仙“花押”,当时双方境界都是元婴境,作为下任宗主的护道人,跟随少年一同进入五彩天下。

黑衣书生问道:“能不能帮我那个蜀兄弟问点事情,天隅洞天那边?”

陈平安说道:“出现过一场内乱,但是问题不大。”

其实不光是流霞洲天隅洞天,金甲洲晁朴的宗门,还有百花福地,甚至连皑皑洲刘财神的那条渡船,都遭遇过一场山上的凶险设计。

黑衣书生点头道:“这就是最好不过了。蜀山主听了,终于能够彻底放心。光是这个消息,就能跟咱们蜀山主讨要一两个婢女。”

修道之人,最怕万一。

但是一旦那个“万一”来了又过去了,就是天大的好事。毕竟“万一又万一”的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黑衣书生盘腿坐在长凳上,总觉得有点硌屁股。

陈平安问道:“怎么还不回超然台享福?”

其实陈平安并不知道这个杨凝性已经在飞升城了,反正木茂兄也没几句实话,早就领教过了。

“风景再好,终究就是那么大点地方,人还少,就那么几张面孔,总会看腻的,关键是每个明天都跟今天差不多。”

黑衣书生撇撇嘴,“不像这里,每天人来人往,大街小巷熙熙攘攘,朝气勃勃,每个明天都让人期待下个明天。”

然后他就突然被一个白衣少年狠狠勒住脖子,“放肆!我们骑龙巷左护法借你胆了吗,竟敢跟我先生称兄道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