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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思之怀王(一)

第一百九十六章 思之怀王(一)

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尘土之味,巨风一起,夹杂着沙砾的风割在脸上便无比生疼。趴在马背上的熊槐忍不住大声的干咳了几声,却咳不出东西,只是喉间火辣辣的如同着火一般。

“昭睢,寡人是不是快要死了。”熊槐费力的睁开了眼,有气无力的说道。入眼之处,却只是漫天的黄沙,透满了悲凉和绝望。[]

正在前面牵着马昭睢回过头来,头发已经半白,面颊深深陷下,却带着强挤出来的笑容,裂开已经干瘪不堪的嘴唇笑道;“大王,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在咸阳那么多年的屈辱我们都挺过来了,如今我们马上就要逃出秦国了,就要自由了。您一定要再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过了这片荒原就到了大河了,快了,就快到了。只要我们过了河,就出了秦国的地界,再也没有人能把大王您当成阶下囚了。”

熊槐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前日也是说快了,昨日还是说快了,《》快了快了,可这荒原终究看不到尽头。寡人真的不想就这样死在荒郊野外,枯骨化为了尘土,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却享受不到子孙们的香火供奉。”

昭睢气喘吁吁的说道;“臣之前问过山里的猎夫,他说这片荒原一直向东走最多六日的时间就可以走到大河了,我们如今已经是第六日了,想来就在前面不远……”

话说到一半,正在奋力拉马的昭睢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幸好马上的熊槐及时拉住了他的手,才险险站住了身子。

熊槐看着昭睢已经花白的头发和干瘪的脸庞,却为了让自己坚定信心仍在强颜欢笑着。心中没由来的泛起一阵内疚,刚刚灰心丧气的模样已经不见,而是轻声温和的说道;“我们先歇息一下吧,看你也累了。”

昭睢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伸手将马背上的熊槐扶下了马,解下马背上已经干瘪的包裹袋垫在了地上让熊槐坐下,自己才小心翼翼的坐在了一边。

说实话他确实也累了,自从逃出咸阳以来,他扶着楚王熊槐一路向东仓皇逃窜,竟然奇迹般的躲过了秦军的一道道关卡,来到了这处临近秦赵交界处的荒原。但这十几日来他几乎是夜不能寐,食不得安,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立刻扶着楚王仓皇逃窜。

秦国自从商鞅变法后,民间皆有连坐之刑,任何身份不明的人员都不得住宿民居,违者以同罪而诛。所以熊槐和昭睢一路东逃,遇城不入,遇关则避,只是靠着熊槐身上的一些贴身饰物到荒村山民那里换取食物维持生计。又重金在山林野民那里买了一匹老马,供体制较弱的熊槐所用,这才支撑至此。

熊槐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却见昭睢仍然挺直着身子,一丝不苟的整理者已经酸臭无比的衣裳和发髻。熊槐不由哈哈大笑道;“昭睢呀昭睢,你也太是有趣了,我们都沦落到这种境地了,你还顾得上衣冠,当真笑死寡人了。”

昭睢却一本正经的说道;“大王这么说就不对了,所谓‘言辞信,动作庄,衣冠正,则臣下肃’。大王你贵为万乘之君,即便身陷绝地也应该保持王者的风度,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做臣下的呢。臣是为楚臣,自当恪守楚礼,弹冠沐衣是士大夫每日之操守,因何能废?”

熊槐却只是苦笑着摇头道;“你呀,还是这副臭脾气,动不动就是寻个机会叱喝寡人一通。和那臭石头屈原一般的性子,整日一板一眼,你说寡人当初怎么能不对你们心生厌烦,自然听不进去你们的劝诫。”

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寡人现在真的后悔当初没有听从你们的劝告,不但有辱国家,连自己都成为了全天下的笑柄。”

昭睢看着熊槐满是悔恨的老脸,涌到嘴边的大道理再也说不出口了,心中原本泛出的一点怨恨之意也不禁烟消云散。

其实楚王熊槐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咎由自取。熊槐刚刚即位楚王之时,正是楚国国事鼎盛之时,他的父亲楚威王为他留下的是一个强大到足以震慑中原诸侯的楚国,虽然未必冠绝诸侯,却也足以让秦齐忌惮无比。

自吴起变法后楚国经历了宣王和威王两代君王四十余年的励精图治,不但灭了陈蔡等十余个小国,将国土推进到泗水中原一带,更是一举灭掉了曾经称霸中央的越国,尽吞吴越之地,一时声名大噪,令诸侯心生畏惧。可熊槐即位后却是昏招不断,秦相张仪正是利于他的贪婪成性,讹称若是楚国与齐国断绝则秦国以六百里商於之地赠于楚国,熊槐信以为真,与齐国断绝了二十多年的同盟关系倒向秦国。张仪却不肯兑现,只肯以八里之地相赠。熊槐大怒,举全国之兵攻入秦国,却先后惨败于丹阳、蓝田和召陵,国力大损,楚国再不复当年大国之资,靠着齐国的插手才阻挡住了趁胜南下的秦国大军。

此事之后熊槐非但没有痛改前非,在张仪病死秦武王登基后又受到宠妃郑袖和宠臣勒尚的蛊惑,接受了秦国送予的重礼,再次和齐国断交倒向秦国的怀抱。此举惹来了刚刚当上齐相的孟尝君的愤怒,于是便联合魏国韩国三国伐楚,大败于楚国于垂沙,斩杀楚国大将唐昧,尽占泗水以北的楚国要地。当时作为楚国盟友的秦国非但没有出兵援助,反而借口楚国背盟出兵趁火打劫,攻占了上庸八城。

再后来熊槐更是再次受秦国所骗,不顾令尹昭睢和左徒屈原的劝阻,执意受秦王所邀北上武关与秦国会盟。秦王却根本没有到武关,只派一将军在武关埋伏,假称秦王。熊槐一进武关,秦军便遮闭关门,把怀王劫持到咸阳,在章台朝见秦王,非凡不以国君礼接待他,而是把他当作一蕃臣羞辱一番。熊槐大怒,失悔未听昭睢的话。秦国把他软禁起来,要挟他割让巫、黔中郡给秦,以结两国之好。熊槐不允,只道秦国欺骗于我又强迫要我割让土地,便不肯答应,秦国就把他关在咸阳不让他回国。

不得不说熊槐做楚王时昏庸至极,可在被俘之后却保持了一个君王的气节,宁死不肯屈从秦国,任秦人百般威胁利诱,他只是闭口一言不发。又让楚使带着自己的密令返回楚国,立在齐国为质的太子横为楚王,绝不向秦国妥协。也正是因为于此,当时楚国的令尹昭睢在拥立新王之后,才心甘情愿的只身来到了咸阳服侍在熊槐身边,已尽臣子之礼。

但经历数次大败,楚国国力已经大损,尽失经营百余年的北方要害之地。只好调转势头,专心经营南方南蛮之地,不再北上和中原六国争雄,从此在诸侯中地位一落千丈,不再复为秦齐争霸中原的劲敌。

说起这次逃出咸阳,不得不说是个奇迹,至今熊槐和昭睢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熊槐在咸阳被拘禁三年,起初秦国还希望能借着他楚王的身份换取楚地,后见熊槐不肯给他土地,楚国国内又立了新王,这个旧王已经失去了之前的价值,便对他兴趣大减。可因为秦楚关系已经断绝便也不愿意放他,只是将他囚禁在咸阳的一处府邸之中,打算让他在里面终老一生。

不得不说天见可怜这个倒霉的楚王,昭睢服侍熊槐的时间里,发现府中的守卫日渐松懈,便动了逃跑的心思。遂倾尽所有买通了一个小卒,在他的配合之下半夜时从狗洞中爬了出来,带着熊槐仓皇向东逃窜。也当真是侥幸,负责守卫的将领见楚王逃走了,因为害怕被责罪所以瞒上不报,而是带着手下的人自行追捕想要减轻罪责。

等到事情已经瞒不住被捅上去的时候,熊槐二人早已经逃出了咸阳,向东一路狂奔而去。芈太后在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将守卫的将领满门株连,同时下令全国大锁,严密封锁南面和东南回归楚国的道路,防止二人逃回楚国。

昭睢也是个聪明之人,心知秦国定会在回楚国的路上重点盘查的,南下几乎是自投罗网。便说服熊槐听从自己的意见,改道向东,想要借道赵国或者魏国回到楚国。也正是因此,二人才侥幸逃脱来到了此处。

只是两人对秦地一点都不熟悉,只是认准东边一路奔逃,几次都险险的避过了秦军盘查,却一头扎进了这个荒原之中,一连数日都不曾看见人烟经过,到如今已经濒临断水断粮的绝境了。

熊槐坐了一会,却按耐不住喉中的干渴,忍不住伸手问昭睢道;“还有水吗,寡人已经口渴难耐了。”

昭睢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从腰间逃出了一个皮囊,递给了熊槐,口中不忘叮嘱道;“大王,就只剩下这么小半袋水了,你节省点喝,否则明日我们若是还没走出的话,恐会有些麻烦。”

熊槐忙接过打开对准袋口仰头就饮,喝到一半时想起了昭睢所说,忙止住了干渴的**将水袋收了起来。又想起好像一整日都未见昭睢喝水了,便将水袋递了过去道;“你也喝点吧。”

昭睢强行移开紧盯着水袋的目光,干咽了一口摇头道;“我还能挺住,这些还是留给大王吧。”

熊槐又是一阵劝,昭睢却只是摇头不肯,熊槐无奈,只好板起脸来唬道;“昭睢,寡人以楚王的身份命令你喝下水,眼下寡人能依靠的也就你一人而已,你若是倒下了,还能有谁还护送寡人回楚国。”

昭睢鼻尖有些酸楚,眼中却是干涩的流不出半点眼泪,只是默默大多低头接过了水囊,放在嘴边小心的湿润了一笑嘴唇。面上的笑容抽搐着说道;“好,我们回楚国,回家,我和大王一起回楚国,回家!”

“回楚国,回家。”熊槐嘴中默默的念着这两句话,忽然抬起头来望向遥远的南方,眼神中透漏出炙热的目光,紧捏着拳头咬牙喃喃道。

“回楚国,回家,我们回家!”